我小时住在乡下,村边有条小河,春夏时鱼肥蟹黄,秋冬则水瘦石白,河两岸芦苇厚密,高可逾人。河滩有座水碾房,离村三四里,那是我叔奶奶当年嫁过来时的嫁妆,夏天水盛的时候,碾谷磨面榨米粉,一天能赚近十个大洋。世易时移,到了父亲这一代,叔公已死于痨病,叔奶奶携女改嫁,而水碾房收归大队,每天只咿咿呀呀地碾着些瘪谷。我懂事时叔奶奶已二度守寡,无力再嫁,带着二婚生的小女儿回到村里,和我们一起相依为命。
那时有人下放到村里,姓罗,三十余岁,因是汉人,父亲就叫他罗汉。罗汉原在彩调团拉二胡,因为老婆太漂亮,就和县革委主任有了许多龃龉。村人见他枯瘦,就让他去管水碾房。 广告衫
某日,叔奶奶带我去碾谷,人很多,我们排在最后。黄昏时我们碾好谷,用风车把糠米分开,装好担准备回家,蓦然间天黑如漆,风一阵紧似一阵,没多久山雨倾盆而来,透过水碾房窄窄的石窗朝外看,闪电如炬,芦苇翻飞。我们走不了,只能在水碾房里避雨。雨下了两三个时辰,未见稍减,叔奶奶就对罗汉说:“大哥,太晚了,回不了家,能不能借你的锅煮个饭?小孩在长身体,不耐饿。”
罗汉说:“阿婶,用吧。锅里还有截腊肠,给阿妹吃吧。” 广告衫
叔奶奶生火煮饭,罗汉从箱里拿出二胡,伴着雷雨声拉起彩调曲,情到身处,禁不住就着曲子吼了起来。叔奶奶听着就喝起了彩:“《李陵降胡》,唱得好啊。”
罗汉说:“阿婶也知道《李陵降胡》?现在都不演了。”
叔奶奶说:“我八九岁时我爸带我到县城看彩调,看的就是这个戏,那时演李陵的是罗三定,那一招一式,那唱腔,绝啊。”叔奶奶说着走了过来,做作揖状,拖着腔道:“贤弟,为兄去也,从此而后,汉水胡漠,四海同心,为兄静候你归汉。 广告衫